Henrik Rosenzweige

Gehe durch die Welt und sprich mit jedem.

Fialová na Moravě 摩拉维亚紫罗兰

尤里亚取下挂在门板背侧的防风外套,盖在桌面那些交付至《Rudé Právo》的文稿上。他已经不希望搜查的发生,而在此之前已经牺牲过多。


他在如此惨烈的境遇下与瓦茨拉夫重逢,这与他之前的预测相违背,然而他期许着。瓦茨拉夫按着门框,神色不知是忧郁还是喜乐——尤里亚能够理解他翻涌的情绪,他本可以继承一笔丰厚的遗产(与旧王朝抹不开关系的贵族之家!),却选择与他们,Anti-fascists,并肩而立。


无论是贵族的身份,还是上流社会的娱乐,都无法阻止瓦茨拉夫炮轰宅邸的高墙。终于,布尔诺的真容向他揭露,失去了装饰的城市显现出皲裂的肌肤。


他们在布拉格的天文钟前相遇,那时尤里亚从莫斯科回来不久,还残存着那些热情而略显粗犷的习惯。尤里亚当着行人的面拥抱他,吻着他的面颊——瓦茨拉夫一度感到难堪,然而为了朋友的颜面还是缓缓凑近,双臂环绕于尤里亚颀长的腰身。


瓦茨拉夫当时以Socialist Party Member的身份与年轻的尤里亚共事,比他年少两岁的尤里亚更加亲切,也更加激进,令他不禁联想到卖花亭一直紧俏的玫瑰。他需要打磨锐利的长矛捍卫那瘦弱的身躯,那一抹浓烈的鲜红,如今是革命者的颜色。


是我的朋友,尤里亚,带领我登上引渡至彼岸的方舟,瓦茨拉夫时常在合上双眼的混沌中温柔地想着。不过他们的合作并未持续太久,瓦茨拉夫于外事部门的僚机生涯为这次合奏画上唐突的休止符。


他受够了上司的官僚脾气,性情早已被磨练成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同时坚信自己必然在戾气的漩涡里越陷越深。他习惯用尖刻而粗野的言语评判一切,以至于他辞职后,那只他饲养的鹦鹉却一直满口污秽,人们向它问好,它永远只回应一句地道的捷克脏话。瓦茨拉夫曾经喜欢在寓所附近的空地上采摘紫罗兰放在办公桌上玻璃花瓶中,后来因为上司花粉过敏也就中止了。


直至他今天要和尤里亚会面,他依然思虑着自己应当穿何种款式的衣服,打什么颜色的领带,要不要带一束紫罗兰给尤里亚,还有措辞的控制……所有的问题在他到达那扇门前都没有得到解答。


尤里亚坐在桌边,试着控制自己的情绪。搜查,追捕,屠戮,秩序的恶意蔓延在他们周围,命运扼住这脆弱团体的咽喉,迫使他们不断后退。他才意识到瓦茨拉夫的到来,抬手示意对方进入房间。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克莱兹尼?”


瓦茨拉夫惊异于尤里亚彷徨的语气。他的语气一直是温和而坚定的,印证他对未来的坚信不移。Nazis坚决的行动挥舞一系列黑铁的锁链,将他打向风暴肆虐的海中宛若一叶扁舟。他并没有立即作答,或许他的彷徨远胜于尤里亚。


“我认为应当尽早与 The Central Committe其余成员取得联系。”


“弗拉迪米斯拉夫·扎尼卡,目前能找到的,活的Central Committee Member,只有他一个。”


尤里亚有意强调“活的”、“一个”,目的是告诉瓦茨拉夫那是还能争取到的人,然而概率也是极低的,他们只能先筹备组织工作,将三个人,甚至更多人的工作都承担在两人的肩上。


他们重新建立的联络在某一节点断开,鲜血从截面处汩汩流出,释放的痛楚宛若水上波纹逐渐晕散。他们能够再将那红线的两端联结,就像在天文钟前,或者是市政厅的台阶上?这里给他们一个酝酿情感以及言语的场所。


尤里亚怀着苦楚站起身,向瓦茨拉夫走去,伸出颤抖的双手将他拥抱。红线流血的截面近在瓦茨拉夫的眼前,而他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就是红线的另一端。尤里亚终于与他的双唇贴近——那里曾经倾吐出温柔的诗句,也曾迸发烈火般的演讲和刻毒的污言秽语。


瓦茨拉夫不再采摘紫罗兰,然而花瓣还贴在衬衣和胸口的皮肤上。“并不是全捷克的人都得了花粉症。放下过去的那些忧虑吧,亲爱的瓦茨拉夫。”尤里亚开玩笑地说着。


“我清楚这一点。但为什么现在是你和我?”柔和的吐息将瓦茨拉夫包围,可他依然心怀警惕——那是一支挺立着矛刺的玫瑰,为了捍卫自己生存的自由而不惜进攻的玫瑰,只是尤里亚捍卫的是更多人的自由。尖刺挑破肌肤贯穿,不顾一切,即使它将贯穿的是曾经的爱人。


尤里亚的双臂仿佛只为拥抱瓦茨拉夫而从肩膀两端生长,贴着肌肤的花瓣从边缘滑落,随即褪色、干缩,像是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壤。


瓦茨拉夫将尖刺深入的疼痛放置于舌尖,吐出温柔的轻叹。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用如此柔美的音调诉说过什么。而且这温柔的语调使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他也从未向尤里亚……总之,他从未向尤里亚剖白的心思太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正如明月时常掩盖自己一部分清澈的光辉。


尤里亚以为他一向刚强甚至粗豪,可能也是因为他忘记了瓦茨拉夫曾经是小提琴家,同时也与那些文化名流有所交往的事实。还有那双搭在尤里亚肩上的手,修长而优雅……完全不像是长在一个粗人(瓦茨拉夫自认为如此,然而很多人对此并不认同,特别是尤里亚)的身上。瓦茨拉夫选择不再去看,而合上双眼痛楚更加强烈,宛若异教徒鞭笞自己直至遍体鳞伤也不会罢休那般,自虐般用肌肤包裹着、摩擦着尖刺,享受着与之共生的欢愉。


“多么好啊,你从摩拉维亚带来的那些紫罗兰……(“我根本没有带花过来……你到底怎么了,尤里亚?”)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好一些了吗,我可爱的紫罗兰?”


尤里亚在瓦茨拉夫的胸前留下一吻,而后将瓦茨拉夫抱在胸前。强行压抑的吐息已经逐步慌乱,啜饮美酒之后的沉醉——他曾告诉自己:“不是这样的”,然而他无法相信,却要迫使自己相信。


是彷徨与孤独,迫使自己接近瓦茨拉夫,一个同样孤独的人,尤里亚通过这种方式抹开薄雾,与阔别多时的瓦茨拉夫重新联结情谊的红线。比天文钟前的拥吻更加炽烈,比市政厅台阶上的交谈更加诚挚,难道只有真正坦诚相见才能正视彼此的灵魂?他的防备似乎还是伤害了瓦茨拉夫,然而对于他爱的人这种防备大可不必。


瓦茨拉夫说尤里亚似乎并没有发生多大变化,而他自己则被经历所切割,分化不同的侧面。哪一个侧面是真正的他,哪一个侧面是尤里亚所爱的他?尤里亚吻着他清癯的面颊,不予作答,实际上却是爱着他的全部。瓦茨拉夫依然能感觉那散落花瓣的温度,似乎也来自于尤里亚。


他们拥抱着,宛若打结的绳系两端。很快利剑会挑开绳系,大雪会覆盖盛开着玫瑰和紫罗兰的山坡,最后遗留一片荒原。而他们何时在希望的地平线上重逢,终究遥遥无期。

评论

热度(10)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